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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最后一个项目上下来,顺着人流的方向离开广场,伊万抬头看了一眼伫立在整个建筑群最中心的钟塔——云层已经完全敛去,配合着蓝得通透的天空,时针已经庄重的指向了临近中央的位置。游乐场中的广播按时响起,下一个临时节目是花车游行,五彩纷呈的IED灯变换着角度出现在乐园的不同角落,轻快的音乐响起,将游客玩闹之后的疲惫逐渐抚平,马上又投入到下一场游戏中。
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,任沙沙的树影将自己全部隐去,已经逛了半晌午的伊万微微打了个哈欠,之后像早有感应般地转了个面相,视野里准确无误地出现了拿着两瓶水,正不急不慢向自己走来的卡农。
“你是去了最远的商店买水么?”接住半空掷来的矿泉水,伊万咔的一下拧开瓶盖,手腕一弹,又扔了回去。
“怎么会,这个时间人流量比较大而已。”毫不介意那瓶水的控制权在两人间翻来又覆去,卡农揭开瓶盖,吨吨吨干了一半,“况且只是这种程度,与早高峰比,不能入眼。”
“交警允许机动车道行驶羊驼?”
“工薪阶层的痛你不懂。”对这种三天两头就往城外跑,十个月半年不回一次的人,卡农痛心疾首地摇摇头,“唉,不知民间疾苦。”
“需要我送你知道一下吗?”伸展了几下手指,伊万没有什么波动的看了过去。
“也大可不必。”卡农光速婉拒。
自从几个月前鬼使神差地许了卡农一个要求后,伊万就开始无时无刻地反思,自己是不是被什么不可名状的存在掠走了智商。
“别躲了拍档,有本事在里面玩测量器,有本事你开门呀——”学着最近在CCBV热播的八点档台词一下一下的敲门,听到有声音快速对着自己逼来,在门打开的瞬间,卡农早有预备地闪到了侧面,飞出的文件夹铛的卡进了走廊银白色的墙上,把路过的工作人员吓得不轻。
机不可失,他果断用脚卡住了下一秒又要关上的房门。
“人生总不能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啊,拍档。”双手撑在门与门框之间,卡农努力试图将自己卡进去。
“我拒绝。”伊万加大了手上关门的力度。
“再这样下去,你会得交流障碍的。”卡农坚持,门在两人的争夺下来回颤抖,甚至产生了悲惨的吱呀声。
“人的语言沟通能力还没退化到轻易消失。”
不知道今天对方又搭错了哪根弦,伊万只想快点结束这场无厘头的拉锯。
“消除恐惧的最好方式,就是面对恐惧啊!”
“你清醒一点!”
“加油啊,不敢和人说话的大姐姐——!”
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落下的话音中断掉了,在愣了一瞬后,伊万伸手啪地打开了枪袋。
“死神棍!”
监察部的宿舍区传来了一阵巨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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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不得不说你下手真的狠,这块现在还青着。”随着指示灯的方向朝中心广场靠拢,卡农对走在他身侧的伊万,指了指自己鼻梁上的创可贴,边缘处未能盖住的一点淤青在对始作俑者无声控诉。
“祸往往从口出。”在良心层面,伊万并无不适,甚至左手掂了掂右手还未拆封的水。
“我要不那么喊,你能好好听我说完吗。”戳了一下创可贴,卡农嘶地吸气。
“你在一开始有好好说吗?”伊万转头,死鱼眼看向对方。
他今天被迫换了一身便服,由卡农挑选的鸭舌帽扣在头上,略低的帽檐屏蔽了一部分气场,提前扼死了被路人跪下喊大哥的风险。
“你太久没回来了,都不允许我热情的迎接一下?”
“丑拒。”
不动如山的把对方wink出来的星星挡掉,伊万毫不留情地将目光挪到了远处。
“好,不闹了。”摆摆手,卡农收起了自己在危险边缘的试探。
恰逢节日,这次的花车游行规模很大,避开在人群中穿梭的孩子,卡农拉着伊万挤到前排。开场的圆舞曲随着拉花纷纷扬扬地撒在了地上,微笑小丑站在第一辆花车上向游客抛出了糖果,卡农伸手抓到了一个,白色包装的奶糖接着就被放进了伊万的手心。
捏了一下包装,伊万摇摇头,想还给对方。
“第一次游乐园纪念,收藏起来呗。”
“哪有用糖作为收藏品的。”
“无法发挥被食用的价值,就换个方式让它发光发热吧。”
伊万还想反驳些什么,却被高昂的小号打断了声音,五颜六色的花车从他们面前驶去,身后的人群涌起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。
花车方队不断驶来,五彩缤纷的风格配着各种主题,点燃了全场的气氛。他和卡农越过喧闹的一切看向了对方,也不知道那个神棍又突然打了什么谱,看到对方突然扬起的嘴角后,伊万只觉得自己手腕一沉,两人便逆着人流的角度穿了出去,远远的甩掉了身后繁华。
“你不想看游行么?”不理解卡农像是心血来潮下的举动,远处的音乐声变得模糊,伊万已经走到了人工湖边。
“没有,”卡农摇头,“只是想尝试一下电视剧里,男主拉着女主穿越人群的感觉。别动手,我是女主。”求生欲极强的加上了最后四个字,卡农仿佛从伊万仍然没有什么变化的脸上,见证了阴云密布又瞬间消散的全过程。
还好解释的够快,不然可能就要被喂鸭子了。
心有余悸的看了一眼湖面排成一队的母鸭带小鸭,卡农为自己的保命性条件反射打了一个中偏上的分数。
随风飘荡的柳枝轻抚桥边,坐项目时伊万随手挽的低马尾,此时也在身后略微摆动。
白衬衣,牛仔裤,帆布鞋,简单的搭配让卡农想起了阳光之下,皂角的味道。
“下个景点去哪?”
拿出口袋中叠好的门票,伊万扫过还没打勾的游乐设施。在卡农的安排下,他们已经将几个高人气的项目逛完,剩下的不是5D电影,就是大摆锤,风火轮这样生理上相当死亡的选择。而仅仅是游乐设施这中安全范围内的体验,对监察者而言又毫无吸引力,瞥来瞥去,伊万还是把选择权交回了卡农手上。
“只剩摩天轮和旋转木马了。”看到了门票上旋转木马的宣传彩印,卡农对着伊万笑了起来,“我是否有幸拍一张拍档你在小马宝莉上的照片?”
“这取决于你是否想和花坛里的花睡一晚。”
“拍档,你这个想法很危险。”
“合理范围内的威胁,有利于扼制不合理事件的发生。”
扔掉了手里的空瓶,卡农看到了立在路口处的方向标。太阳已经逐渐西斜,天空的边缘又聚起了淡淡的卷云,有些倦意的游客三三两两的坐在休息区里,相互交谈着今天的快乐。
鸽群自远处飞来,张开翅膀从他们头顶滑翔而过,浅色的摩天轮在阳光中镀上了橙黄,高悬的舱箱平稳的转动,似乎连时间都放慢了脚步。
“果然,游乐园的结尾还是要用摩天轮作为句点才完美。”他对伊万扬起门票,“最后一项了,去看看绯斯市的夕阳吧。”
论风景,伊万最熟悉的便是赤霞沉入地平线的傍晚。他从绯斯还是片从荒野伫立的破败贫穷的开始,就凝望着吞没最后一缕光的天边,黑暗沿着轨迹流淌,大河一样的星空攀上天穹。有时一起出任务的朋友会和他一起等待黑幕降临,偶尔是玛伊,更多时候,卡农总会无声又准确的从他身后天台的阴影里走出。
墨一样沉寂的黑同他一起来到,等待与夕阳融合。
“有时候我也会想,‘这个城市还蛮不赖的’。”右手贴上摩天轮吊箱侧面的玻璃,卡农感受到自己正在被机器一点一点的抬高,“至少风景不错。也没有太996。”
坐在另一端,伊万静静的看着绿化带中的树逐渐缩成绿色的斑块,“它监视着一切,放任不安定生长。没有人知道系统在绯斯隐藏了多少东西。”
“所以你每分每秒都在紧张,把自己绷得像调音过度的琴弦。”卡农把手撑在身后,侧脸看向伊万,“哪怕在绯斯城外。紧张会让你是去皮肤,裸露在外的神经总会过分敏感。”
对上卡农金黄的眸子,伊万墨蓝的眼睛里泛起一丝不耐烦,“这就是你这次的目的?”
“当然不是,我们不是来治疗交流障碍的吗?虽然效果不明显,但你至少成功拒绝了几位来要电话的姑娘。”
“把人从这个高度扔下去,应该死不了。”
摩天轮已经上升到了三分之一的高度,伊万戳了戳关闭的玻璃门,似乎在确认结不结实。
“拍档,收起你危险的想法。”卡农扶额,“咳,气氛也不用这么凝重。游乐园旅行的精髓就是全身心的放松。当然,我也没强硬的要求你放松,偶尔体验一下翘班的感觉,做人什么都要学一手。”
“这就是你上次积压了工作的原因?”想起来上一次帮卡农处理的恶人,伊万歪头。
“那是意外,目标已经超越了矫正区间,哪怕我们不出手,业障也会将他吞噬。”
“这种程度的恶人,理论上不应该被分配给你。”
“这或许又是系统的一次无伤大雅的测试或者警告吧。”卡农耸肩,“看着怜恩,我总怕他有一天会突然不正常的笑起来,绯斯市中的不安越来越多了。”
“但愿他永远是怜恩。”
伊万让侧脸贴在了玻璃上,与虚像中的自己对视,他隐约看到了过去的影子。
“好了,先别想这么多了,现在是摩天轮时间。”
双手一拍,将拍档的思绪拉回现实,卡农向跨了一步,从对面坐到了伊万身边舱箱随之小幅度摇晃。
“干什么?”略感疑惑,伊万压了下眉毛。
“摩天轮快到最高了。”卡农回答,眼睛里的认真让伊万不自然的想躲开对方握过来的手。可惜舱箱空间有限,坐在同侧的两个成体男性无论怎么转,都会贴到一起。
想起身换位的动作,被卡农提前拦在腰上的手压了下去,不得已的转向对方,伊万觉得自己自己的体温正在升高。
“诶诶,拍档你不会忘了我们本来就答应好了这次是出来会约的吧?”尾音带着一点欠揍,卡农笑眯眯的拉近了与伊万之间的距离。
呼吸交叠在一起,鼻尖近乎相碰,看着视野中对方不断接近的脸,伊万开始考虑应该怎样先下手为强了。
“约会需要靠的这么近吗?”伊万挑眉。
“哪有约会不是两个人在一起贴贴的?”
“谁和你贴——”
“嘘。”
上唇被卡农的食指点了上来,伊万哑火。卡农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几个度,像砂纸一样摩挲在他的耳鼓膜上。
“愿赌服输。答应下来的事一定要善始善终啊,拍档。”
想着对方也不会掀起什么滔天巨浪,伊万就静等了卡农几秒,结果对方也同样停止了所有动作,只有两人贴在一起的皮肤,和自己的心跳在不断升温。
“你想干什么?”伊万不擅长应对这种沉默,他开始考虑把卡农扔出去或者自己跳出去的成功率。
“摩天轮到最高了。”输了三个没有声音的数字,卡农重新面向伊万。
压感从上下唇一并传来,卡农直接亲了上来。
蜻蜓点水的一吻,
转瞬即逝的触感让伊万稍微发愣。
“据说在最高处接吻的情侣,会得到幸福。”
“都多大了,还会相信小孩子的鬼话。”看着卡农坐回了对面,伊万抬起手背想要擦嘴,右手却在抬到嘴边后放了下去。
“这是获得幸福的秘诀。”乘胜追击,卡农牵起伊万的手,亲了下对方收回来的手背,“一个完美的约会。”
摩天轮逐渐降落,太阳愈发倾斜,薄薄的流云卷在天边,逍遥的飘向不为人知的远方。
“诗寇蒂的丝线织成未来,我将未来的长绢写成诗,每一封信笺的落款,都是你的名字。”
把伊万的手托到面前,卡农闭上眼,用鼻尖点在凸起的腕骨上。
“forever.”
【EDN】
“As I stare on and on into the past, in the end you emerge,”
当我再次凝望著过去时,在最后定能发现你,
“Clad in the light of a pole-star piercing the darkness of time.”
沐着极星灿光,你穿越黑夜走来。